四川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副主任,四川省人民政协理论与实践研究会副会长,成都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共十五大代表,美国《财富》全球论坛顾问,四川省县域经济学会专家委员会主任。曾荣获“四川省十大杰出青年”称号、中国青年化学奖、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中国青年科技奖、跨世纪优秀人才培养计划、中国国家图书奖、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等多项荣誉。在非线性系统学、区域经济学、科学哲学、政治学、政策学等方面有较多研究。
李后强
(中共四川省委四川省人民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成都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原党委书记)
党中央对研究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十分重视。中共中央政治局9月29日召开会议听取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稿在党内外一定范围征求意见的情况报告,决定根据这次会议讨论的意见进行修改后将文件稿提请10月20日至23日在北京召开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党中央强调,“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必须坚持党的全面领导,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把党的领导贯穿经济社会发展各方面全过程;坚持人民至上,尊重人民主体地位,让现代化建设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坚持高质量发展,以新发展理念引领发展,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推动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坚持全面深化改革,扩大高水平开放,持续增强发展动力和社会活力;坚持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相结合,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坚持统筹发展和安全,强化底线思维,有效防范化解各类风险,以新安全格局保障新发展格局。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保证。必须坚持以党的自我革命引领社会革命,持之以恒推进全面从严治党,增强党的政治领导力、思想引领力、群众组织力、社会号召力,提高党领导经济社会发展能力和水平,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凝聚磅礴力量。党中央的精神为地方政府制定“十五五”规划指明了方向,我们必须坚决贯彻落实。
在迈向“十五五”的历史关口,地方发展规划的编制已超越传统经济指标的罗列与空间布局的简单调整,实际上是一场深刻的文明演进。比如城市,不是机械拼装的工程,而是具有生命特质的有机体。其成长逻辑,必须从工业时代的“牛顿思维”(确定性思维)——即线性、确定、分割、控制的范式,转向更具复杂性、关联性、动态性、叠加性与涌现性的“量子思维”(概率性思维)。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破解城市发展中普遍存在的雷同化、凝固化、单向化与精英化困局,实现“天人合一、天下第一、天下唯一”的理想境界。
第一 地方“十五五”规划要实现从牛顿思维到量子思维的跃迁
凡是没有生命参与的活动,一般都可以用牛顿思维研究,比如星球运动。凡是有生命参与的运动现象(生命有对抗性、人有意识),一般要用量子思维研究,比如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等。市场经济是典型的量子现象,具有不确定性和测不准性。面对不确定性世界,我们只能从牛顿思维转向量子思维。传统规划深受牛顿机械宇宙观影响,表现为确定性思维。城市被视为可拆解、可预测、可控制的系统,规划者如同“上帝之手”,通过顶层设计决定一切。这种思维导致规划脱离实际,重工程轻人文,重效率轻公平,重精英轻基层,最终催生“千城一面”的同质化景观。
而量子思维则强调不确定性、关联性与整体性。它认为城市是一个由无数微观主体(人、企业、社区)互动而不断“叠加”与“坍缩”出新状态的复杂系统。规划不再是静态蓝图,而是动态引导;不是单一目标,而是多重可能的协同演化。它要求我们以更谦卑的姿态,倾听城市自身的“呼吸”与“脉动”,在不确定性中寻找方向与规律,在互动中激发创新与活力。在量子思维下,地方“十五五”规划的编制必须坚持“四问”原则:一问自然,二问历史,三问人民,四问未来。这“四问”不是孤立的步骤,而是相互纠缠、共同作用的量子态。
“一问自然”,是尊重生态本底与资源禀赋。城市的发展必须建立在水资源、土地、能源等自然条件的硬约束之上。如《节约用水条例》所明确的,节水规划必须基于水资源状况评价与潜力分析。城市应统筹建设污水资源化利用基础设施,优先使用再生水于绿化、施工等非饮用领域;推进海绵城市建设,实现雨水的滞渗、净化与调蓄,让城市像生命体一样“呼吸”与“代谢”。城市规划首先要回答“我们有多少水、多少地、多少能源”,在此基础上设定发展边界,推动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二问历史”,是挖掘文化基因与城市记忆。文化具有传承性,是城市发展的内核。从古至今,城市的演变都具有可溯源的特征,每一座城市都有其独特的“基因序列”——由历史积淀、地理环境、社会结构共同编码而成。规划不能割裂历史,而应识别并保护这些“基因”,如历史街区、传统工艺、方言习俗、工业遗产等,让老城“有机更新”,而非“脱胎换骨”,让老建筑“活”起来,让老故事“传”下去。如深圳从“二线关”到深汕合作区的空间重构,不仅是地理扩张,更是制度与文化的延伸。
“三问人民”,是倾听基层声音与真实需求。城市是人民的城市,规划不能仅服务于顶层设计与精英想象。必须通过数字平台、社区议事会、民意调查等方式,广泛吸纳市民意见,关注“一老一小”、新市民、低收入群体的需求,推动公共服务均等化、社区微更新,15分钟生活圈建设,让规划真正“接地气”,为人民服务。
“四问未来”,是把握科技趋势与全球变局。人工智能、绿色低碳、数字经济正在重塑城市形态。规划应前瞻性布局未来产业、未来社区、未来交通,推动“轨道+产业”融合、“工业上楼”、智慧城市建设,打造韧性城市、零碳城区,抢占发展先机。唯有“四问”并举,才能让规划既有高度又有暖度,既有远见又不失根基。
第二 把握城市生命系统的基因、血型、气质与体魄四重维度
在量子思维下,城市被视为一个生命系统,其独特性由“基因、血型、气质、体魄”四重维度共同决定。
城市“基因”,是城市发展的遗传密码(DNA),具有唯一性,决定其本质与演化路径。它由制度、技术、空间与人文四大要素构成。比如深圳的“制度基因”——敢闯敢试、包容创新,使其从边陲小镇跃升为科技之都;杭州的“技术基因”——数字经济、智慧应用,让创新成为城市内在驱动力;重庆合川涞滩古镇的“空间基因”——依山而建、街巷肌理,承载着千年古镇的形态记忆;迪拜One Za'abeel项目则融合本土灵感与奢华体验,展现城市开放与创新的“人文基因”。地方规划的首要任务,是识别、保护并激活自身的基因,而非盲目模仿。
城市“血型”,是城市在区域乃至全球分工中的功能定位,具有相容性和排异性(类似人体A型、B型、AB型、O型、Rh型等血型),体现为资源流动的方向、强度与配置方式。如果说基因决定“你是谁”,那么“血型”则决定“你如何生存”。地方规划必须明确自身“血型”,避免盲目攀比、功能错配。不是每个城市都要建CBD、搞金融中心。有的城市是“动脉型”,如北京、上海,承担国家战略功能,汇聚高端要素;有的是“静脉型”,如资源型城市,输出能源、原材料,支撑全国发展;有的是“毛细血管型”,如中小城市,连接城乡,服务基层。资源型城市应推动产业转型,发展循环经济;农业主产区应强化粮食安全功能,发展智慧农业;生态功能区应严守红线,发展生态旅游。根据血型要求,既需“输血”,更需“造血”,通过区域协作、飞地经济、对口支援等方式引入外部资源(输血),更要培育本地产业、人才与创新能力(造血),实现可持续发展。
城市“气质”,是人们对城市的整体感受,是文化、环境、服务、人群共同作用的结果。它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有人觉得上海精致洋气,成都安逸闲适,西安厚重古朴,深圳活力四射。气质源于细节:一条干净的街道、一个友善的微笑、一次高效的政务服务、一场街头的艺术表演,都在塑造城市的气质。One Za'abeel办公空间以“奢华酒店风”打造顶级商务体验,正是对城市气质的精准拿捏。地方规划应注重“气质营造”,提升公共空间品质,丰富文化活动,推广文明礼仪,让城市不仅“能用”,更“好看”“好用”“好爱”。
城市“体魄”,是城市基础设施与治理能力的综合体现,是“硬实力”的总和,在全国或世界上的份量。包括交通网络、能源系统、水利设施、信息基础设施等“硬件”,也包括应急管理、公共服务、社会治理等“软件”。一个体魄强健的城市,能在疫情、洪水、地震等冲击下快速恢复,能在人口增长中保持高效运行。地方规划应聚焦“强体魄”,建设轨道交通骨干网,完善城市排水防涝系统,推进5G、物联网等新基建布局,强化城市安全风险监测预警,打造韧性城市。
当一座城市真正理解了自己的基因、血型、气质与体魄,它便不再迷茫于模仿与追赶,而是自信地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通向的不仅是繁荣,更是文明——一种人与自然共生、传统与现代交融、效率与公平并重的新型城市文明。
第三 城市基因的研究与提取
城市基因是决定城市独特性和发展方向的核心要素,挖掘城市基因需要多维度、系统性的方法。
1.全面调查与研究。查阅地方志、历史档案、古籍等,了解城市的历史沿革、重大事件和文化传统。走访历史街区、文物古迹、传统村落等,记录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 采访当地居民、专家学者,收集他们对城市历史、文化和风俗的记忆和见解。
2.多学科分析。研究城市的空间格局、建筑风格、街巷肌理,分析其形成原因和演变过程。调查城市的社会结构、人口特征、生活方式,了解居民的行为模式和价值观念,进行文化人类学分析。探讨城市的民俗风情、节庆活动、传统技艺,揭示文化传统对城市的影响。分析城市的产业结构、经济特点,了解经济发展与城市基因的关系,进行经济学分析。
3. 基因要素提取。研究物质基因,如空间格局,城市整体布局、轴线、节点等;传统建筑风格、特色民居、标志性建筑等;保存完好的历史街区、传统村落等。研究非物质基因,比如文化传统,民俗风情、节庆活动、传统技艺等。人文精神,城市精神、价值观、居民性格特征等;特色产业、传统工艺、知名品牌等。
4.技术应用。利用地理信息系统(GIS)技术对城市的空间数据进行采集、分析和可视化,揭示空间基因的特征。利用数字孪生技术,构建城市的数字模型,模拟和分析城市基因在虚拟空间中的表现和演变。利用大数据分析,收集和分析城市相关的数据,如人口流动、社交媒体信息等,挖掘城市基因的新特征。
5.案例借鉴。北京中轴线,深入挖掘中轴线的历史文化价值,通过遗产保护、文化展示等方式,传承城市基因。青岛里院,系统研究里院建筑的特点和历史,通过保护和活化利用,延续城市特色。江西洪都夜巷,结合工业遗产保护,打造特色文化街区,激活城市的历史文化基因。
6.公众参与。问卷调查,收集市民对城市基因的认识和意见。组织公众咨询会,邀请市民参与讨论,共同挖掘和保护城市基因。开展与城市基因相关的社区活动,增强市民的文化认同感和参与度。通过全面、深入地挖掘城市基因,为城市更新、文化传承和发展规划提供有力支持,塑造城市的独特魅力和竞争力。
“城市基因”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可以在外部冲击与内部变革中发生“突变”。地方规划的任务,就是识别、保护、激活并引导基因的良性演化。“城市基因”在规划中并非生物学概念的简单借用,而是指决定城市特质、行为模式与演化路径的深层结构性因素。它由制度、技术、空间与人文四大维度构成,如同DNA的双螺旋结构,共同编码城市的独特性。
“制度基因”是城市运行的规则体系。深圳的崛起,正是制度基因突变的结果——从全国首宗土地拍卖到前海“负面清单”管理模式,深圳不断打破体制壁垒,形成“试验—推广”的创新机制。地方规划应识别自身的制度优势,推动营商环境改革、治理模式创新,释放制度红利。
“技术基因”是城市创新的底层动力。杭州将“创新”定义为“一号工程”,大力发展信息经济,打造“智慧医疗”“E邮站”等应用场景,使创新成为城市内在基因。地方应结合产业基础,培育“科技雨林”生态,鼓励企业从“山寨模仿”走向“基础研究”,形成从应用创新到原始创新的跃迁。
“空间基因”是城市形态的遗传因子。从宏观格局到微观街巷,空间形态承载着历史记忆与社会关系。城市更新应避免大拆大建,尊重原有街巷尺度、建筑风貌与公共空间网络,实现“有机更新”。
“人文基因”是城市精神的源泉。深圳“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包容文化,孕育了移民文明的熔炉效应;迪拜One Za'abeel项目展现城市开放与创新的气质。地方规划应保护方言、节庆、习俗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培育多元共生的城市文化。
第四 破解“四大顽疾”走向“三个一”的城市理想
当前城市发展中存在的“雷同化、凝固化、单向化、精英化”等问题,根源在于忽视了城市基因的多样性与人民性。
“雷同化”表现为“千城一面”,盲目模仿大城市模式。解决之道在于“天下唯一”——挖掘本地独有的自然、历史、文化资源,把准城市基因,打造不可复制的城市IP。
“凝固化”表现为路径依赖、创新乏力。解决之道在于“天下第一”——不是追求规模第一,而是追求在某一领域做到极致领先,如“全球消费中心”“零碳示范区”等等。
“单向化”表现为政府主导、自上而下。解决之道在于“天人合一”——实现政府、市场、社会、市民的协同共治,让规划从“为民做主”变为“由民做主”。
“精英化”表现为规划只为高端人群服务、专家学者说了算。解决之道在于突出民意基层、社会市场,推动公共服务向社区下沉,支持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发展,让城市包容每一个奋斗者。
一座城市的成长,既是地理空间的延展,也是文化血脉的延续,更是制度创新与社会活力的共同演进。在迈向“十五五”的关键节点,地方规划的编制已不再仅仅是经济增长指标的分解与空间布局的调整,而是一场关于城市本质、发展方向与未来定位的深度思考。如何避免千城一面、雷同化、凝固化、单向化与精英化倾向?如何让城市真正成为人民的城市、时代的载体与文明的表达?答案在于回归本源——理解并激活城市的“基因”,塑造其独特的“血型”“气质”与“体魄”,最终实现“天人合一、天下第一、天下唯一”的最佳境界。“三个一”并非口号,而是城市发展的终极追求。“天人合一”是生态与人文的和谐,“天下第一”是竞争力的彰显,“天下唯一”是独特性的确认。
第五 极尽地方所能服务国家大局
传统规划多以目标导向为主,强调GDP增速、投资规模、基础设施覆盖率等量化指标,容易陷入“数字驱动、工程主导”的窠臼,导致规划脱离实际、脱离群众、脱离文化根基。新时代的“十五五”规划,必须实现从“蓝图式规划”向“生命体培育”的转变。城市不是钢筋水泥的堆砌,而是有生命、有记忆、有情感的有机体。规划应像医生一样,诊断城市“体质”,调理城市“经络”,激发城市“潜能”。
地方“十五五”规划,是国家发展战略在地方的落地实践。每一座城市都应立足自身基因与血型,发挥比较优势,服务国家大局。无论是保障粮食安全、能源安全,还是推动科技创新、区域协调,地方都大有可为。规划的编制,不是闭门造车,而是开放共创;不是短期工程,而是长期事业。它需要科学家的理性、艺术家的感知、政治家的远见与人民的智慧。唯有以量子思维重塑规划逻辑,尊重城市的生命性、复杂性与独特性,才能真正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通向繁荣、文明与幸福的新型城市化之路。
未来的城市,不在于建了多少高楼,而在于孕育了多少梦想;不在于GDP多高,而在于人民笑容多甜。让规划回归人本,让城市回归生命,让发展回归本质——这,才是“十五五”规划的真正使命。
(2025年10月1日于山东省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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