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县域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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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高原地处内陆地区,草原生态环境极其脆弱,恶劣的自然条件使该区域的生态系统自我修复能力极易受到自然环境的限制。传统游牧生产方式正是在这种特定的生态环境中产生并与之相适应,更形成了一种有效的草原生态系统自我调节机制。其中蕴含着深刻的生态文化内涵,更积淀了科学而系统的畜牧生产技术体系。研究传统游牧生产中蕴含的深厚生态文化内涵和丰富的生产经验,对现代畜牧业的持续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传统游牧生产方式概述
游牧生产方式,是在正确处理人、畜与自然环境三者关系的基础上,达到畜产品收益最大化为目的、以移动为主要特征的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方式的长期实践,不仅保障了人类的基本生存需求,更有效维护了草原生态系统的稳定。经过上千年的传承发展,传统游牧生产方式积淀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科学的技术经验。
遵循自然规律,科学游动。游牧生产方式根据不同季节气候特点和草原植被生长周期,通过定期转移牧地的方式实现了牧场资源的科学轮用。纵观历史长河,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长期以来在辽阔的草原上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游牧民族通过适应自然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基于对地理特征、气候条件、季节变化规律以及草原生态系统的承载能力的深刻认知,形成了与草原生态系统相适应的游牧生产方式。游牧生产方式的根本特征在于,遵循自然界的运行规律,合理安排游牧活动。具体而言,为有效防止草场超载,游牧民族将可利用的草场划分为三季或四季轮牧区域。通过随季节更替而不断迁移,确保牲畜在不同季节都能获得充足的饲草供应,还能够有效避免对某一片草地造成过度放牧,从而实现牲畜持续繁衍和草地资源可持续利用。这种看似简单的迁移过程中,蕴含着深刻的生态智慧,反映了游牧民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和尊重。
把握牲畜特征,合理选择草场。在蒙古草原,牛、马、绵羊、山羊、骆驼被称为草原五畜。牧民通过长期的观察与实践,基于对五畜生物学特性和采食习性的深入认识,根据不同畜种对饲用植物的采食规律(包括采食强度、采食品种偏好及采食区域选择等)来确定五畜的游牧地带。“山地的马,沼泽地的牛,平原的绵羊,戈壁的山羊,沙漠的骆驼”——蒙古语中流传的这一说法非常形象地描述了五种牲畜适于生长的草场及环境基本特点。在游牧中,草场的选择与牲畜种类及其食性特征密切相关。比如,绵羊偏好矮小细长的草类,通常采取连根啮食的方式;山羊则偏爱植物顶端叶片;马群以草尖为食;牛善于用舌缠绕蒿草并拽断食用;而骆驼耐受性较强,喜食带刺草类。基于这些食性特征,饲草选择具有明确针对性:绵羊、山羊及马群适宜放养于长着冷蒿、沙葱、山葱、羊草、隐子草、针茅等细草的草场,而蒿草繁茂、带刺草丰富的牧场则更适合牛、骆驼等牲畜。游牧民根据牲畜采食特征、牧草营养价值来确定放牧区域,体现了游牧生产的科学性。
合理配置“五畜”结构,优化畜群管理。合理调整畜群结构是协调牲畜与草场关系的关键因素之一,也是维持草原生态系统良性运转的重要前提条件。由于不同牲畜种类具有各自独特的生物学特性,因此各类牲畜的数量规模、种畜与母畜的比例以及畜群结构等方面均存在显著差异。以绵羊和山羊为例,其群体通常以五六百只为宜,并可根据种畜、母畜、公畜或不同畜龄进行分群,这样的饲养方式有利于牲畜长膘和繁殖。具体而言,在草场资源丰富、水草充足地区,畜群规模较大;反之,则需要适当减少。公母畜分群,应根据牲畜实际存栏数量灵活调整:当存栏数量较少时,可采取混合放牧方式;当数量较多时,则应按公母畜及畜龄进行分群放牧。这种管理方式充分体现了游牧民族协调畜群与草场关系的经验和智慧。
此外,古代游牧民特别注重五种牲畜平衡配置,构成科学的畜群结构。一般而言,一户或一地区应保持五畜均衡搭配。这首先是出于更高效利用草场资源的考量。其次,通过让不同牲畜在同一草场活动,特别是马、骆驼等大型牲畜,其身体、绒毛或粪便可以将草籽传播至更广泛的区域,进而促进牧草生长、优化草种结构并保护草场生态。
实现草畜平衡,维护生态环境。根据不同牲畜的生物学特性合理配置草场资源从而实现草畜平衡,是游牧生产最显著的特征。“游牧生产方式运用灵活游走的优势,避免过度采食,实行轻度利用,保护了植被也保护了土地。”牧民在草原上追赶牲畜从一地游走至另一地,从而让草场能够休养生息。适度放牧能够促进牧草更新生长,而过度放牧则会导致草地退化。草原生态系统受降水量少、热量不足、土层浅薄等环境限制,植被生长受到显著制约。尽管植物通过光合作用积累了一定量的有机物质,但由于枯枝落叶难以有效分解,导致有机质的自然返还变得困难。并且,草原地区土壤微生物的数量和活性相对较低,使得有机物向无机物的转化效率受到限制,进而影响养分的循环利用。在这种情况下,动物在草原物质循环中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五畜得益于草原的丰饶资源,同时也通过自身的生物活动反哺着草原。“牲畜作为牧业生产的主体,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与草原生态系统形成了协同进化的关系,其粪便为草原提供天然肥料,同时通过适度放牧促进草原植物的更新生长。”草原上的动物通过采食牧草,并以粪便的形式将未完全消化的有机物返还土壤,为土壤提供丰富的养分。牲畜身上还携带草籽播撒,有利于植物再生繁殖。总之,动物通过采食和返还代谢物,加速了生态系统的物质循环,显著提高了生态系统的整体效能。
综上所述,游牧生产采取调整畜群结构、协调草场水源、均衡草场载量、四季轮牧、保护生态等许多朴素自然的畜牧业经营理念,合理协调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以及动物与草原之间的三重关系,从而确保自然生态系统维持良性循环,显示出了游牧经济的独有特征。
对现代畜牧业发展的重要价值
传统游牧生产所蕴含的生存智慧不仅在生产技术层面,还包括丰富的生态适应经验和资源管理智慧,这对当代畜牧业的持续性发展具有多重价值。
对现代畜牧业生态环境保护提供经验和启示。传统游牧生产方式超越了单纯的经济活动范畴,体现出深邃的生态智慧。游牧民族在长期与自然互动的过程中,形成了维护生态平衡的独特智慧以及对自然资源循环利用的有效模式,这些经验为现代畜牧业的生态保护实践提供了宝贵的启示和借鉴。
游牧民通过实施草场轮牧和迁徙制度,充分满足了牲畜的营养需求的同时,通过合理控制牲畜的放牧强度,有效防止了对草地资源的过度消耗,从而在根本上维护了草原植被的多样性,促进了生态系统整体的平衡发展。草原五畜对当地生态环境具有较强的适应性和耐受性,因此有效降低了对生态环境的压力。尤为重要的是,传统游牧生产文化所蕴含的“与自然和谐共生”“可持续发展”的核心价值理念,为现代畜牧业发展中面临的环境问题提供了宝贵的实践经验和理论启示。现代畜牧业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应当注重生态保护和资源可持续利用。通过深入挖掘和科学运用传统游牧生产中的生态智慧,现代畜牧业能够探索出一条更加环保、可持续的生产路径,从而有效缓解对草原生态环境的压力,实现畜牧业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共生。
对现代畜牧业绿色发展提供实践指导。游牧民族通过对自然资源的循环利用,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对自然的破坏。这种传统的资源循环利用模式不仅体现了对自然资源的高效管理和保护,更为现代畜牧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实践借鉴。比如,发展有机农业等方式减少化学肥料和农药的使用,促进畜牧业绿色发展。传统游牧制度强调遵循自然节律进行生产活动,游牧民根据季节变化和草场承载能力合理安排牲畜的放牧区域和时间,避免了过度放牧导致的生态退化。这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产方式,为现代畜牧业实现绿色发展提供了重要启示。通过借鉴和运用游牧文化的生态智慧,现代畜牧业可以在资源管理方面采取更加科学和环保的方式。例如,采用轮牧、休牧等传统方法,结合现代科技手段,可以有效提升草场利用率,实现经济效益与生态保护的双赢。这种发展模式不仅有助于维护生态平衡,也为畜牧业的可持续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
传统畜牧生产经验为现代畜牧业发展提供技术支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游牧民族积累了丰富的畜牧业生产经验,形成了一整套科学的方法和理论体系。这些经过长期实践检验的智慧成果,为现代畜牧业的可持续发展和转型升级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参考和技术支撑。
首先,游牧民族积累了丰富的动物福利保障方法和疾病预防知识。游牧民通过观察家畜的饮食习惯、体态、毛色和粪便状态和行为举止等细微变化,能够准确判断其健康状况。蒙古族牧民就有着根据牛羊粪便的颜色和形状判断牲畜健康状况的独特经验。这种方法简单有效,至今仍被部分现代养殖场采用。传统游牧生产中形成的疫病防控知识体系和管理经验,对提升现代畜牧业的生产效率、保障动物健康水平具有显著的参考价值。这些智慧和实践,构成了现代畜牧业发展不可或缺的知识资源。其次,在草原生态系统管理方面,游牧生产的草畜平衡理念具有重要的现代应用价值。再次,牲畜品种改良经验也为现代畜牧业提供了重要启示。游牧民通过对本地品种与外地品种的科学选配,培育出了适应性强、产量高的优良畜种。内蒙古草原上的三河牛、乌珠穆沁羊等优良品种的形成,就凝聚了游牧民族代代相传的选种选育智慧。此外,传统游牧生产技术还创造了调驯马匹技术、配种繁殖技术、畜群清点技术、牲畜识别技术、中长期灾害天气预报技术,等等。可以说,传统游牧文化中的生产技术与管理经验,是一个取之不尽的知识宝库。
这些经过千百年实践检验的技术精华,与现代科学技术相结合,必将为畜牧业的现代化发展提供技术支撑。比如,通过现代化监测手段,精确掌握草场承载力,科学规划放牧路线;利用卫星定位技术,实施智能化转场;借助大数据分析,精准预测疫病流行趋势等。更重要的是,要将这些传统智慧转化为现代管理制度,建立更加科学的疫病防控体系和动物福利保障机制。通过将传统畜牧知识体系进行科学化改造,现代畜牧业有望在疫病控制、生态保护、动物福利等多个领域实现突破。例如,在疾病防控方面,可以借鉴传统经验减少抗生素使用,降低耐药性风险;在生态保护方面,可以采用传统轮牧制度,实现草畜平衡;在动物福利方面,可以引入传统饲养理念,提升动物健康水平。可以预见,将这种经过千百年实践检验的传统畜牧业智慧,与现代科技相结合,必将为畜牧业的健康发展提供有力支撑。
传统游牧社会和谐机制对现代畜牧业的组织创新和承担社会责任具有重要启发。传统游牧生产文化所蕴含的社会和谐机制值得关注和重视。传统游牧社会以部落、氏族等社会组织为基础的资源共同管理利用模式,为现代畜牧业的组织创新提供了有益启示。即为现代畜牧业在资源整合、组织化程度提升和规模化经营方面提供有效解决方案。比如,通过构建农牧民专业合作组织、家庭农场等现代经营模式,促进生产者之间的有效合作,实现资源优化配置和高效利用,还可以加强现代畜牧业产业链各环节的协同合作,从而提升产业整体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从更深层次来看,这种建立在紧密社会关系基础上的生产方式,还有助于增强社区凝聚力,能够为现代畜牧业的发展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此外,传统游牧社会在对自然资源的利用上展现出一种与现代社会截然不同的责任意识。他们不仅对自然怀有敬畏之心,更形成了保护自然环境的高度责任感。在这一方面,现代畜牧业的发展应当从中汲取宝贵经验:首先,强化企业的社会责任意识;其次,衡量企业对社会发展的积极贡献;最后,探索实现人与环境和谐共生之道。通过建立在可持续发展理念基础上的社会责任意识,现代畜牧业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更好地履行社会和环境责任,实现经济、社会、环境的协调统一。传统游牧文化中的社会和谐机制还体现在其对公平与正义的追求上。游牧生产方式强调对自然资源的公平分配和共享,这种对公平的追求为现代畜牧业的社会治理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在现代畜牧业中,通过公平合理的资源分配机制和利益共享机制,可以有效地调动生产者的积极性,促进产业健康发展。
综上所述,传统游牧生产方式在多维度展现了其深邃的智慧与价值。在生态文化层面,传统游牧生产积淀出了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与尊重,通过季节性轮牧等实践,实现了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的朴素生态哲学理念。在技术层面,传统游牧生产更构建起了一个完整而精湛的畜牧技术体系。从草场管理到牲畜饲养,从疫病防治到畜种改良,都体现了先民们积累的丰富经验与智慧结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畜牧业技术体系。在社会层面,游牧文化孕育出独特的群体协作方式,超越了简单的利益关系,构建起互帮互助的生产组织模式,形成了以信任与合作为核心的文化纽带。深入研究传统游牧生产的丰富内涵,并将其与现代畜牧业发展需求相结合,不仅是文化传承的需要,更是实现畜牧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在此过程中,需要特别注重将传统与现代有机融合,既传承传统游牧生产的智慧精髓,又结合现代科技与管理方法,最终形成独具特色的现代化畜牧业发展模式。(希力木格 内蒙古自治区哲学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草原文化研究工程》三期工程项目《草原文化的当代价值》(批准号CYWH2021—02)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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